(张宏金)

黄岛的秋来的有点让我这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没有防备,秋风夹杂着些许寒意吹得我只能搂紧胳膊,束手无策,在我们约好的地方来回踱着碎步。昏黄的路灯照耀下的油港码头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繁忙壮观,代之以行人匆忙的脚步,今天是中秋之夜,也难怪连餐馆也有早点打烊的意思,总是半掩着玻璃门。
“怎么还没来?”我焦急的反复问着同样地问题,“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要不在打个电话过去?”。让我如此在乎的人叫蔡兵,我的好兄弟。一天前知道“之勇”也在黄岛卸货的他,兴奋的像个小孩子,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走,可不可以下岸,中秋节咱兄弟俩一定要一起过。说来真巧,他所在的“北海远望”也在同一天,同一港卸货。说起来我和兵哥的真正相识也不过是在二月份公司培训的时候,我们共同的朋友,我的老班长徐翔在双选会结束后就已经断定我们将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用他的话说那叫“臭气相投”。果然没出他的所料,第一天我便得以见识了那个个子高挑,开朗,忠厚,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的兵哥。这个世上原来友谊并不需要太多的磨难与艰辛才能得到,男人之间的一见如故也并不是奢求。
又过了十分钟,兵哥还是没有到,我有些盯不住了,吹来的冷风夹杂着从海边带来的寒气让人很不舒服。转身返回身后的餐馆,这是我在码头所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兵哥容易认的地方,桌上的菜已经齐了,正散着热气。一盘炒大肠,一盘红烧茄子,一盘土豆丝,外加一小碟油炝花生米。这是我在这个北方的小镇唯一能找到的偏家乡口味的菜。也是我和兵哥曾经共同的回忆。当我问老板娘有没有剁椒鱼头,有没有毛血旺时,她无奈地摇着头,当我小心的问有没有酸菜鱼时,他放下手里的笔,眼神中流露出不屑,“你说的都是南方菜,这里只有海鲜!”。我意识到此时此刻我已经离家很远很远,中秋之夜那种月是故乡明的惆怅已经越来越浓。我很想好好描绘一下此刻身处的环境,这更能与三个月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形成对比。这是一家设施有点陈旧的普通家庭餐馆,陈旧中有着藏不住的邋遢。灰呼呼的大理石地板已经看不出它原有的雪白,像是从买回来的那一天起主人就没打算好好打扫过,大厅能勉强放下四五张东平西凑的小方桌,中间稍大的一块空间放了一张只有用土红的桌布才能掩饰它丑陋的大圆桌,矮小黝黑的女主人正带着他的小女儿在靠近厨房的桌上包着饺子,男主人则在用垃圾和空啤酒瓶堆成的收银台里吧唧吧唧地啃着梨。四周看上去唯一让人舒心的也就只能算收银台上那只摇头晃脑的招财猫吧,墙壁上已被油灰整整摸了一层的“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让人总有种说不出的担心。
我等的兄弟还是没有到,也只能再这么一个人握着杯开水等下去。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注定要作为一个陌生人的形式而存在,在我们有限的人生旅途中也许还会有许多类似的人从相熟相知,再到相离相弃,最终以一种陌生人的悲壮从身边消失。我们也许无法让一个城市发展的轨迹去适应每一个人,但我们可以借彼此都陌生的城市升华出一种更加令人羡慕的情感,一种深刻的友谊。不是说人生有“四喜”吗?“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是啊!“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喜,我又何必自戕。那些熟知的人,俏皮的陈sir,肠胃不好的地雷,憨厚的大鼎,在海上每当看到有“cosco”的船从身边经过,即使是离得很远很远我也会很自然地想起那个在大一军训时高唱屠洪纲“精忠报国”的江南,看到ocean tanker便会想起那个在面试时用英语和面试官狂聊一个半小时的小海波,看到台塑集团的船时,翥哥那句“Taiwan belongs to china forever!”总是在耳边响起。太帅,太经典了!
海上的生活如果用一句词来概括,那就是“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转眼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回来了,现在我很想用有限的时间知道大家过的怎么样!
也许和兵哥在中秋之夜相聚只是个神圣而伤感的仪式,我们彼此都在以这种仪式来怀念正在逝去的青春,用这种仪式来怀念那些永远的朋友,永远的兄弟。
“老张,你在哪呢?我到了!”电话那头可以听见兵哥关车门的声音。我兴奋的站起来出门去找。“这呢!”冲他的方向挥了挥手,兵哥也看见了,小跑过来狠狠拍拍我的肩膀,“小子,混的不错啊!给你带了月饼,我们船上发的!”“你们船真爽,过节还有月饼,我们船连面粉都快没了,天天土豆白菜,进去吧,外面冷,菜都点好了,保证一见如故。”我推开门领着兵哥进了餐馆。
就这样我和兵哥加了三瓶啤酒,“老张,第一杯,我干了!真不容易啊,在这儿见面!”兵哥举起酒杯。“最近大家都怎么样啊,我上一趟跑的西非,啥都不知道,连银行卡密码都快忘了!”“不大好,徐翔被公司解聘了,说身体不行。彭波也不准备干了,他那皮包公司太垃圾,根本就是个骗子,就是亚峰好点,上船了。”兵哥看着我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真挚的惋惜。“不说了,你怎么样啊?混的不错嘛,公司的报纸成你家开的了,我六年级写的都比你强!只不过我们经常靠岸,没时间写罢了!”兵哥故意耸了耸肩表现得很无奈。“瞎写,大远洋无聊你知不道,不找点事做不得憋死啊。来!干一杯吧,好久没和你喝酒了,以后这种机会也不多了。”我们的交谈有喜有悲,有笑有怒,在万家团聚的中秋之夜,我与兵哥,在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角落重逢,又在瑟瑟的秋风,在月明星稀之夜离别,回到各自工作的船上。也许真的像他说得,这种机会真的不多,很多人或许跑了一辈子船也不会遇到一次,而我的第一个航次却经历了,今晚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光,只不过曾经的兄弟已经有了新的使命,并要为之而奋斗。
我们总习惯于把抽象的情感用客观的实物加以描绘,比如我们用月饼来寄托对亲情的思恋,用戒指来锁住对爱情的诺言,我们拿什么来表达友情呢?有没有一种节日?有没有一种事物?是专门为兄弟情义,是为高山流水而量身打造的呢?或许这种情感深深藏在每个令人惆怅的节日里吧,我们不经意的一个电话,一盒中秋节的月饼就是这种情感最好的诠释。
手捧着兵哥舍不得吃的月饼走在回船的路上,想着兵哥说我写的不成体统的文章,是啊!如果鄙陋的文字就能把一个人的内心全部剖析,就能把那段轻狂的记忆铭记,就能把纯洁而真挚的情谊铺展,那么人类也不会一千年才出一个莎士比亚。
我相信重逢,相信无比坚韧的意志,相信自己的未来,就让我们在海上对着高频与老友畅谈!向来往的巨轮深深祈福吧!那上面有着同样思念我们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