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亮)
年前去上海探望老母亲,我的朋友富力邀我去浦东一聚。富在黄浦江岸边拥有三座码头,始于八十年代中期经营民用建材,挣下一片偌大的家业。虽然,我们没有一粒砂石生意上的往来,但从小学五年级起直至高中毕业就是很好的同班同学,我们有着四十多年的友情。
从车站出来,己近中午。坐着富开来的车,我们就直接来到了预约的饭店。饭店设在一处老街中段,店面不大,仿古的建筑,仿古的装璜,幽静又不失富丽。门口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正好方便就餐的客人泊车。老板娘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着一件篮底小白碎花的中式夹袄,头顶扎一块同色的方巾,俨然一副古装电视剧里的村姑妆束。姿容俏丽,是一位让人看着觉得舒服的女子,有着秋雨洗过蓝天般的明净,而骨子里却又透着生意人的精明。看出得来,富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开着暖昧的玩笑。
老朋友经年不见,菜肴自然丰盛。而我对于裹腹之物,凭心而论并不挑剔,有一尾鱼、一盆绿叶菜、一碗白米饭就是至高的享受了。至于如何烹饪、调味更无特殊喜好,只要不是油炸,煸、炒、熘、烧都行;只要不是太咸,酸、甜、苦、辣皆可。通常的情形是,如果不带有功利性的宴请和不带有家属的聚会,我就会有些放肆。在讨论上什么酒水时,我也会先声夺人:男人喝白酒、女人喝红酒、不男不女的喝啤酒。我的理论是,男人喝白酒,杯觥交错、把酒言欢方能显现男子汉的豪气;女人喝红酒,纤手轻移、浅尝辄止才会透出女儿家的雅致。设想一下,一帮皮厚肉粗的爷们,柔声细语、忸怩作态难免臆怪;而几位蛾眉淡扫的女子,捋袖行拳、吆五喝六又成何体统?虽说是笑谈,倒也有些拥趸,往往会有奇效,事情的发展如我所愿。至于不男不女的喝啤酒,因为打击了一大片尤其是招致来瓶啤酒漱漱口的酒友们的强劲抵触而免谈,后以末成年人喝饮料而代之。保护下一代,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共识。
对于我的不经之谈,富莞尔一笑,不置可否。而老板娘却是语含微词,不以为然,其目的是在于不露声色地推销自家酿制的老酒,说当年乾隆下江南喝过,宋庆龄待客用过,这些不见经传的自吹自擂,富请来作陪的朋友们也是跟着起哄,七嘴八舌的极力附和。客随主便、入乡随俗,我也就心血来潮,动了品尝一下的念头。
或许是我的默不作声,老板娘便自以为是提来了一只茶壶式样的不锈钢壶。
壶身肚大腰圆,壶嘴有盖,手把并不在壶嘴的对侧,而是在顶部。我心中有些不解,何不用陶壶或是瓷壶来得贴题,与环境匹配,岂不更雅?富给我面前的玻璃杯斟了酒,竞是玖瑰红色的,类似于过去乡间一种劣质的添加色素的果酒。我呷了一口,是热的。富说,喝老酒,就得喝热呼的!我这才明白,店家之所以用不锈钢壶,正是为了方便加热。细细一品,香醇、绵甜,略有一点酸,稍带些辣。我心中也有数了,所谓老酒,其实就是我们做菜用的黄酒,充其量制作方法有点差异,酒精浓度高些罢了。不过,因为在加热过程中加了枸杞、红枣、姜片和整棵的香葱,也就有了多种的味。也由于加热过程中的水气蒸发,入口的确粘稠得多,不像黄酒那般寡淡。
我知道,黄酒这一类东西,有一种温和的假相,如不了解它的真性情,喝多了,比白酒的劲儿更足,发酵时间更长。富劝我多喝点,说是御寒。刚刚认识的朋友们挨个儿敬我,老板娘更是推波助澜,我们付出的是感情和身体,她赚到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银子。老实说,我这个人人品还行,酒品更好,是属于那种宁伤身体不伤感情的那一类。况且,我还是个人来疯,经不住劝,更厌恶扯皮拉筋的劝酒方式。只好由着大家,喝下了不少。虽然没有在上海街头“酒家眠”,但饭后如何登明珠塔,逛外滩是没有一点印象了。
不过,也有一利,安神,一觉睡到天亮。与母亲在一起时,我也会买上瓶装老酒,学着酒家的样,不光是加入枸杞、红枣、姜片和整棵的香葱,还加入参须和一些有助于睡眠的中药材煮开。母子俩晚饭前喝一点,就当是陪母亲吃药了。母亲八十岁了,身体健朗,只是有些失眠,这也是老年人的通病。我总是劝母亲,生活上不要过于节俭,看病的钱还不如用来改善生活。做儿女的常年在外,执意在老家独自生活的老母亲就成了我们的牵挂,就象我们年青时离家母亲牵挂我们一样,这也是每年休假我都会与母亲住上一段时间的缘故。
和老酒的又一次亲密,是三月底在舟山隆升船业的职工食堂。因为船修工程基本结束,出厂在即。象我们这类MR型油轮,船厂自成立以来还是首次承修,这在隆升船业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为了表示感谢,更是为了听取意见,船厂项目主管以上的各级领导倾巢而出,承接单位福明造船厂还来了一位姓陈的副总压阵,船上也集中了除值班人员之外水手长、机工长以上的船干,二十多人挤在两张圆桌上。菜是当地的海鲜,酒是当地的老酒,与上海那家饭店不同,酒是瓶装的,包装精美。与上海那家饭店的老板娘一脉相承的是,这里的人也是极力的推崇他们的地方名酒,原本上海人就有不少是宁波人,或者是说不少是宁波人成了上海人,我也就见怪不怪了。细品了一下,大概是没有另加佐料烧煮的缘故,似乎是更香、更醇、更圆润一些。
有了上海那次经历,再喝老酒就多了份小心。我又把这份小心用眼神、手势和语言传递给我的同事们。但是,主人们就没有我们这般斯文,或许是出于真诚,或许是兴奋,又或许是出于地利,起初厂长、书记起挨个敬酒,说一些感情充沛的话,与我们对酌,而后自家人就打起内战来。在我的身边,一个电气主管和轮机主管竞旁若无人地猜起拳来,嘴里嚷着,手里比划着。一人输了,端起面前的酒杯,咕咚咕咚,一鼓作气便干下去了。接着,两人再划拳,输了的再喝酒,还是感情深,一口闷。猜着拳,喝着酒,轮机主管在连闷了六杯也许是八杯后对手还没有喝好自己先喝倒了。
那晚,酒美、菜好,更兼有主人的热情和奉献,空旷的食堂里充盈了欢声笑语。不知不觉中,大家的脸上或多或少地有了些腮红。
人生如宴,酸、甜、苦、辣尝遍。品味老洒,却似品味人生。有了骨肉亲情、有了至朋友爱,甚而往大处说:有了民族节义,这酒喝起来就会有滋味。